许星威
选自新书《随着季风穿过北回归线》
“当歌声唱起的时候，蒙古人就会齐齐换上另一种表情，堂皇而尊贵。众人肃穆，如同想
起那些说不清的事情。”蒙古族作家鲍尔吉·原野告诉我，蒙古民歌有仪式感。
真正听到了蒙古人的歌唱，我肃然起敬。
歌声从蒙古人的喉咙里飘出，九月的风就从蒙古高原的草地上肆无忌惮地吹来。不论唱
的是长调、短调还是呼麦，不论表情是笑脸灿烂还是肃穆庄重，那歌都飘渺着、回旋着、
上升着，然后会慢慢沉入听者的心底，让人热泪横流。
的是长调、短调还是呼麦，不论表情是笑脸灿烂还是肃穆庄重，那歌都飘渺着、回旋着、
上升着，然后会慢慢沉入听者的心底，让人热泪横流。
长调滑出了无限的距离，那只孤独的苍鹰在高高的天空滑翔，极目放眼，驾风翻飞。
从高天望向地平线，看见天边刺眼的、浓厚翻滚的白云，看见红日西坠，空旷的大草原
上一顶孤零零的帐篷，还有凝固了似的羊群和跃动的马。
蒙古民歌里古老的呼麦有种低音苍劲的雄浑厚重和高音金属的透明清亮，声音从喉底
里发出来，悠悠远远地往一个很深很深的隧道里钻，那个隧道是时间的记忆。
听到了他们动听的歌声，我粗陋的模仿，会立刻变得装腔作势，非常地可笑，像放
久了的酒散了酒气。
虽然都是高原的民族，藏族的歌声是清丽的、透明的，像高耸的耀眼的雪山。而蒙
古人的歌声，是辽远、苍凉、忧伤的，如天边孤独的白云。
原野说，听得出蒙古民歌悠远的是第一境界，听出苍凉悲抑是第二境界。那最高的
境界，是听得出歌声中蒙古人心肠的柔软。
鸿雁对对成行乘风而飞，片片的芦花在低垂，露珠是青草的泪，它们决意起程去
追赶土尔扈特东归的马队。盛载了雨雪风霜的旋律百转千回地流过回家的万里归途。
“回家的路好远，思念的泪湿润双眸，父母离我好远，故乡的景色是否依然。不知
何时是归途，漫长像迁徙的鸟儿，无法停歇的漫漫人生，谁将在远方的家迎候。”草
原歌手阿拉腾布日格德泪流在心里。
婉转振颤，那是来自古老、苍凉的故事述说时的哽咽，来自浊酒浸喉的刺激，来
自鄂尔多斯草原风沙刮过的凛烈，来自砺石磨过后心肠的柔软。
不管是长调的悠远、回旋，还是呼麦的多重、低沉，都是从蒙古人特有的忧伤里
流淌出来的。蒙古人歌声里的故事，能柔肠寸断。
科尔沁草原的马头琴把忧伤熬得更黏稠，因为弓里有嘎达梅林留下战马的嘶鸣，
弦里有成吉思汗故事的吟唱。因为声里有母亲思念的儿子叹息，音里有姑娘就要见
到归来男人的心跳。忧伤，撕扯人心，忧伤也会醉倒人。有人说，用马头琴来描述
草原，远比画家的色彩和诗人的语言更传神。
静心听来，会听出蒙古人的歌声是草的颜色，当明亮的歌声画笔一抹，大地就会
跳出片片鹅黄、嫩绿的骆驼刺、芨芨草。也有花开，但底色是沉静的墨绿，像没有
阳光的浓云遮盖下的广袤的草原。
悠扬动人的歌能唱出来幅画。额日和木巴图的呼麦把兴安岭大森林的早晨唤醒。
呼伦贝尔的风催着低垂的流云，撩拨着碧绿的青草。几束阳光从云缝里箭一样射出，
草原的绿明明暗暗的斑驳，一条白亮、刺眼的河水在草原上曲折蜿蜒。乌英嘎心爱
的灰白马离开了在河边饮水的马群，急速奔腾，长长的鬃毛被风吹得遮住了眼睛。
它突然驻足，一扬头，艺术家似的很帅地甩开乱发，宁神注视着你。鬃毛和马尾都
在风中飘荡。
听久了蒙古人的歌，你会闻到很浓很烈的酒气。浓浓的酒浇过，你就听到骏马
的急驰，听到苍鹰的逆风，听到勒勒车轴的扭转。
听久了蒙古人的歌，你还会闻到露水打过青草的幽香。香气沁肺，你就会看见铁
青马回望草原的安祥，看见小白羊的寻找妈妈的焦急，看见老黄狗依偎阿爸的宁静。
蒙古人的歌，唱逝去英雄的祖先，唱天空上孤独骄傲的雄鹰，唱挤马奶的母亲，
唱赶着羊群的姑娘，唱流淌不息的大河，唱苍凉的草原和草原上生生不息的骏马和
羊群。
唱歌的人一定要穿上宽大的蒙古袍，歌才能唱得畅快。
其实，我根本没有去过蒙古高原，虽然，我曾离那很近。但我总感觉我去过多次。
现在我明白了，是蒙古草原的歌声，早就细致清晰地给我描述了。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踏上这片大草原的，我这一缕他乡的风，一定会瞬间融入到那
悠远辽阔的、忧伤沉缅的、慑人魂魄的、柔肠百转的高原牧歌声中，在那悠远的蓝与
辽阔的绿的天地间，飘渺……回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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